召唤

索尼娅的脑袋裂成六瓣，现出完全异化的里面。人脑中应当包含的内容物消失不见，取之而代的是暗红色的瓣膜和排列整齐的细碎尖牙。它一口包住艾莉的头颅。
  艾莉俯视深渊。
  无数样貌可怕的生物向上爬，层层迭迭，不时塌落。一只虫子似的巨爪钳住艾莉脚边的地。亮到极致从而失去颜色的光扫来，爪子烧为灰烬。它重新跌落深渊。只剩下一个深深的坑洞和边沿无数的坑洞。
  艾莉看向四周。
  龟裂的焦土隐藏不了任何东西，也无需隐藏什么。这只是块死气沉沉的土地，容不下生命，甚至是石头。寂静是它唯一的声音。天很白很亮。
  艾莉眺望远处。
  焦土和天空像是两条平行线像远处延申。
  脸部和脖子滴落鲜血。像是密集的尖锐铁钉扎进皮肤的痛楚使艾莉从这里抽离出去。
  不想死……不想死……我要活着……
  势快速地在体内流动循环。肌肉发热，手臂充满力量。
  艾莉用细嫩的双手生生掰开伪神的口器。
  原本钉进肉里的碎牙被迫拔出，带出血花。脸蛋像是戳破的气球。
  艾莉忘记了疼痛。她只有一个单纯的念头——活着。
  自顾不暇的伍迪瞥见这一幕，叁十七年前的恐惧感复苏了。他想起了被血肉覆盖的屋子，手持斧子的恶魔，狞笑的尸体。村里的牧师救了他，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。从那之后，他好像就忘了恐惧。但是现在，艾莉唤醒了那种令人两股战战屁滚尿流的感觉。
  该死！还要多长时间！他用力击退虎视眈眈的头颅。
  诺维尔掏出副教主给的保命魔法道具，绚烂的蓝光过后，他和身边的头颅共同消失，出现在教会的大厅。副教主闻讯赶来，众人合力解决了十几个头颅。诺维尔告知他们发生的事情，让他们赶紧去援助。
  “等等。朱尔斯在那里，对吗？”副教主拦住欲行的众人。
  诺维尔点头。
  “回到各自应该在的地方。朱尔斯能解决。”
  懦弱的胆小鬼。伍迪暗自唾骂诺维尔。实际上，如果可以，他也想逃离这里。
  伪神比恶魔难缠的多。它丝毫不惧光魔法因子。艾莉的由光魔法因子凝结成的镰刀超出普通魔法的范畴，是光本身。
  帕特里克一边念魔咒，一边用余光关注战场。即使看到艾莉的脑袋被伪神吞下，气息也没有丝毫紊乱。他只希望艾莉不要使用恶魔的力量。凭借自己的力量，艾莉。神眷顾你。
  果然，艾莉自己挣脱了伪神。
  再等一会儿。
  帕特里克的眼睛愈发的蓝，银发似是褪色般变灰。
  黑色的夜空被撕开一条窄缝，漏出白色的亮光。帕特里克加快念咒语的速度。
  艾莉弯下腰，将手插进索尼娅的肚脐，拽出那枚暗紫色的眼睛。伪神发出凄惨的尖叫声，震醒整座城市。人们捂住耳朵瑟瑟发抖，动物纷纷倒地而亡。
  她的耳朵嗡鸣阵阵，眩晕搅乱空白的脑子。鼻腔，嘴角和耳朵眼流出蜿蜒的鲜血。
  不能松手。艾莉和索尼娅肚子里的手抗争。
  黑夜的裂缝越发的大，光汇聚到帕特里克的面前。
  最后一个字符落下尾音，光射向了伪神，安静而又快速。光分叁处，贯穿伪神的叁只眼睛和艾莉的左手手掌。天空的裂缝合上，索尼娅顷刻倒地。
  帕特里克抓回吃掉艾莉记忆的头颅，逐个捏碎。透明的泡沫洒在艾莉的脸上。到最后一个头颅时，他停住了。那是艾莉最痛苦的记忆。如果没有它……
  艾莉拿过头颅，亲手捏碎。
  无论是什么，它铸就了如今的我。艾莉沉沉的吐气。
  教会对外宣称异动是恶魔，对于恐慌的民众来说无疑于雪上加霜。教堂每天都挤满了居民，人们默默祈祷伟大的神保佑他们，哭诉自己的不幸。
  有些居民加入了新兴的恶魔教派。恶魔教派宣称他们教的教徒不会被恶魔附身，捐金越多越安全。恶魔弄得教会焦头烂额，没有功夫搭理恶魔教，以至于它笼络了将近半城的人。
  惩戒牧师的任务愈发繁重。然而艾莉在修养阶段，暂时不用完成任务。她的脸和被帕特里克波及的手需要时间治愈。前者是毒素过多，需要净化，后者则是太过干净，需要生长。
  照镜子觉得自己丑，也算是新奇的体验。艾莉给脸部敷上止疼药膏，掐好时间释放驱毒魔法和治愈魔法。脸上的孔洞冒出暗紫色的浓稠液体，然后肉眼可见的变小变浅。
  中午，帕特里克进入艾莉的房间。
  “感觉好点了吗？”帕特里克问。
  艾莉点头，“过几日就可以回归队伍了。”
  “不着急。”帕特里克抬起艾莉透明的左手，“骨头长出来了。进展不错。”
  透明的手型胶质搭在他的手上，其中的白色手骨清晰明显。鉴于神经没长出来，艾莉没有任何感觉。更何况，一个一直对你好，看不出目的性和企图，绝对虔诚的教徒总会令人放松警惕不是吗？
  “那个魔法道具为什么会指向德凯？”德凯被伪神的头颅吃的一干二净。
  帕特里克小心翼翼地放下她的手，“它是用来找出罪孽最深重的人。《拉比比利亚》中，神抛出一根木棍，邪恶的人就此死亡。”
  食人是最重的罪。奸淫第二，杀人其次。这意味着德凯在上次的恶魔游戏里……艾莉黯然地垂下眼眸。
  他端详着艾莉的圆溜溜的光头——头发被剃光以便于治疗伤口。“头上的伤好了。”他释放生发魔法。头皮又痒又麻，头发迫不及待地生长至耳朵下方。柔滑的黑发泛着深紫的光泽。
  艾莉摸摸自己不再凉飕飕的脑袋，目光触及桌前的信纸。
  “朱尔斯先生……”
  “帕特里克。”帕特里克微笑着打断她的话。
  “……帕特里克先生，请问你知道麦吉牧师的近况吗？”
  “不太清楚。”
  “……好的，谢谢。”
  她目送帕特里克离开，拿起信纸。
  纸上只有一行极其潦草的字——爸爸在教会！
  这行字在眼里旋转跳跃，艾莉有几分钟根本不认识其中含义。她思及那个关于卡尔牧师的幻想，脸色煞白。真的是幻想吗？艾莉又想起蓝底红字的“禁止进入”。
  看守惩戒室的牧师拒绝了艾莉的入内申请，理由是一周前全面禁止人员出入。
  “我之前带来的疑似附魔者怎么样了？”
  牧师翻看记录，纸页哗啦啦的响动，然后抬头，稀松平常地说：“死亡。”
  诺维尔拖着一个昏迷的人越过她，交接后扭头看向艾莉，“聊一聊？”
  郊外。四下无人，初春的风呜咽。天空碧蓝，莓粢粉嫩，土地呈暗紫色。诺维尔低头看着翻越土坡的蚂蚁。艾莉等待他开口说话，轻盈的气流拂过她的头发。
  “你知道帕特里克·朱尔斯多少？”
  意料之外的话题。艾莉回答：“雨鸟学院的教师。教会的惩戒牧师。很厉害的牧师。”
  “我专门查阅了他的资料。”诺维尔苦笑，“假借我的父亲的权力。”
  “他在37年前进入教会，那个时候已经二十多岁。”
  “不可能！”艾莉反驳。帕特里克的外貌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，没有驻颜魔法可以做到这种程度。
  “这是真的。他从不在外活动，直到前两年，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。父亲对他有敬重也有害怕，特意嘱咐我不要和他过深接触。”诺维尔皱眉，不愿回想父亲提及帕特里克时的表情，“是他主导了驱魔魔法阵。”
  但是驱魔魔法阵从来没有完成过。
  一个个散落的珠子逐渐靠近，将要串成一串。
  “我认为，他在等你……”诺维尔的目光凝聚在远处，惊讶地喊道：“那是什么？”
  轰隆隆的声音震到他们脚下。城的上方汇聚着漏斗似的着火的云。刺鼻的硫磺气味隐隐飘来。艾莉和诺维尔眼睁睁地看着最高的教堂倾塌，像是根火柴，被轻而易举地按断。
  雨鸟学院的召唤师宿舍402室。
  叁张桌子和众多书籍不翼而飞，露出地板。几乎覆盖整片地板的复杂魔法阵渗出邪恶的气息。装着艾莉的血的玻璃瓶倾倒，红色液体直线流下，沿着魔法阵的线条流转。
  两天一夜后，默默运行的魔法阵终于有了别的反应。魔法墨水画就的线条像是蠕虫般蠕动扭曲，自行浮现别的图案和古老的文字。阵中的叁角形散发出硫磺的味道。地板变成黑色的洞。一只纤细的胳膊伸出黑洞。
  查尔斯抵着宿舍的门，橙色的眼睛落下泪水。激动的泪水，欣喜的泪水，轻松的泪水。
  他的妹妹！可爱伶俐的妹妹！仰着脸对他说，最喜欢哥哥的妹妹！她要回来了！
  他抱着几条蓝色的裙子。他不知道妹妹是停留在那个时间，还是长大了。总之，多准备几条准没错。她最喜欢蓝色……裙子轻飘飘地掉在地上。所有的感情戛然而止。
  在那双空洞的眼窝里戛然而止。